1、
我到魏都那日,满城缟素。说是魏帝的皇后死了。
没错,便是我未来夫君的结发妻子,恭华皇后,青云歌。
漫天素白,我嫁衣灼灼。
我的夫君,魏帝煦昭,一袭白袍,眸光凛寒的望着我。
「你便是青州新送来的郡主?」
「青谣拜见陛下。」
我叫青谣,与青云歌同为青州送来大魏和亲女。
青云歌乃王后嫡出的公主,而我只是个宗室之女。
大魏一统北境,而我青州不过是江南四州之一,先主暴虐,新主庸懦,不得不联姻以求安稳,先是三年前送来了青云歌,又在青云歌死后送来了我。
「我大魏国丧,你却一身红衣,此乃对先皇后大不敬!」一老官指着我。
「大魏国丧,与我何干?」我勾唇,
「陛下,今天可是你我的大喜之日。」
煦昭将我推倒在地。
我重重跌在冰冷的大理石玉阶,秋风起,真冷,北境,到底不比我江南四季如春。
「你若再对云歌不敬,孤定不容你。」
恭华皇后青云歌,青州嫡公主,亦是江南第一美人,擅舞,十七岁时,烟波江画舫上一舞霓裳歌,引无数江南贵胄倾倒。
这其中,亦包括微服潜入青州的煦昭。
彼时煦昭还是大魏煦王,奉先皇令领兵数万直逼江南,连夺青州三城,却被青州世子青离歌率*拦于在云城之下,数月难破。
魏*束手无策,煦昭便悄悄潜入云城,试图里应外合寻找破城之法,却不料,对随兄长一起而来的云歌公主一见倾心。
众所周知,青云歌是青王唯一的女儿,性子骄矜、张扬,听闻魏*来袭,硬是要随兄长一起前往云城。
青王无奈答允。
青云歌来了云城,不思安抚百姓、思排兵御敌,倒是如出游一般,宫女侍卫簇拥,所行之处挥金如瓦砾。
殊不知,云城百姓,早已饿殍遍地。
到了青云歌生辰,春江花月,无限旖旎,她命匠人打造了艘巨大的画舫,鲛绡、明珠点缀,自己在上面翩然而舞。皇室佳人,曼舞摇曳,各州贵族纷纷不顾战火,亲至烟波江畔,只为一睹佳人风采。
城外战火纷繁,血浸三尺*沙;城中舞彻笙歌,美人莲步纤纤。
我望着煦昭,金冠墨发,颇有王者之态。
怎会看上青云歌那般空有美貌的公主。
许是因为她生的极美吧。
浅眉若远黛,皓颜似玉生香舞步娉娉袅袅,纤柔不可及。
天下有几人不动心?
煦昭不惜被魏帝斥责、削爵,再不对青州兴兵,势要与青州联姻修好,迎娶云歌公主。魏帝被气的一病不起,欲立已故贤妃之子、四皇子祈王为太子,却不料煦昭的生母赵皇后棋高一着。
魏帝骤然驾崩,煦昭登基,迎娶青云歌为后。
青州世子极力反对,却挡不住青王庸懦胆怯,十里红妆,青云歌便成了大魏皇后。
三年来,帝后琴瑟和鸣,烽烟止。我青州百姓,暂得休养生息。
青云歌死了,青王怕大魏兴兵,匆匆将一身嫁衣的我送来了魏都。
煦昭双目微红,似是想到了三年前,他心爱的青云歌,亦是嫁衣霞帔逶迤。
「青州郡主,封怀云夫人,赐云华宫。」
我笑着屈膝。怀云夫人,是个好封号。
2、
转眼,我来魏都已经一月多,再没见到煦昭一眼。
云华宫奢华,却空寂无人。煦昭只派了个年纪不大的侍女长离前来侍奉。
「长离?」她怯生生自报家门时,我正对镜梳妆。「这个名字不好,便改为思离吧。」
「是,夫人。」思离十分乖觉。
我看着镜中女子,面容清丽,凤眸冷艳。
我的母亲曾是琴坊名伎,容色倾城,生下的我样貌自然不差。
「咱们出去逛逛。」
「夫人……」思离看着我一身红衣,「如今是恭华皇后丧期,您…」
我漫不经心道,「活人还要迁就死人不成?」
「放肆!」一满头凤钗步摇的华服美人闯了进来。
「德妃娘娘……」思离吓得跪倒在地。
「云歌姐姐尸骨未寒,你竟敢口出狂言!」
她一巴掌甩到我脸上。不止是德妃,满宫里的人,都见不得我日子好过。
也不知青云歌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*汤,竟都奉她为一代贤后,对她百般追念、颂扬。而他们对青云歌的追忆每多一分,对我的憎恶、怨怼就深一层。
宫中人皆传,恭华皇后凤仪万千、体恤宫人,与陛下是天赐良缘。而我,言行疯癫,目中无人,更是鸠占鹊巢,恬不知耻攀上自己的姐夫,简直与先皇后云泥之别。
更有传言,说是我克死了恭华皇后。
我在这魏宫里的日子,属实艰难。受尽白眼、缺衣少食不说,今日踩了光滑的地面滚下石阶,明日不小心被倒泔水的内监撞倒、浇了一身馊水,后日失足跌下荷花池......
「你说,死去的青云歌,到底有什么好?」我问思离。
思离犹豫着开口。
「恭华皇后,凤仪天姿,是我大魏的福星。」
听思离的讲述,我不禁冷笑出声。难怪青云歌颇受魏人敬重,原是拿了我青州的嫁妆,在魏朝当起了活菩萨。
当年青云歌为求体面,搬了大半国库里的奇珍异宝作陪嫁,又在魏朝遭逢洪灾、瘟疫之时,用富可敌国的嫁妆广济灾民,成为万民敬仰的一代贤后。
青州百姓连遭大魏战火,民不聊生,饥民遍野。云歌公主,却为博美名,将百姓的血汗金银,尽数交给魏人。
愚蠢至极。
「说起陛下对先皇后…」思离继续讲述起一个久远的故事。
煦昭十二岁那年,曾在青王寿诞时出使青州,却遭韦州杀手行刺,在暴雨如注的深夜,躲进青宫中一处奢华殿宇,被殿中锦绣华服的小女孩儿所救。
那女孩儿,自然就是青王的掌上明珠,青云歌。
青云歌看见满身是血的陌生少年,倒也不怕,反而让他躲在自己的锦榻之上。
「自那时起,陛下就对云歌公主念念不忘,还将先帝所赐的九龙雪玉珮赠予了公主。」思离说。
我微微一笑。
「这个故事太过滥俗,回头,我同你说个不一样的……」
3、
深夜的旭日宫,灯火通明。
我花枝招展的来见煦昭,不出意外,被扔出了殿外。
魏都已经飘起了雪花,寒风刺骨,我跪坐在地,伸出手,任冰凉的白雪落在掌心。
江南,是没有雪的。
一双墨色锦靴出现在我眼前。
那人撑着纸伞,身披玄狐大氅下,气轩目朗。
「怀云夫人?」他嗓音温润。
清俊儒雅的面容,与煦昭有几分相似,却要柔和许多。
「臣玄祈,见过夫人。」
「祈王殿下。」我勾唇一笑。
玄祈解下身上的大氅为我披上,眼中,有那么几分难以察觉的怜惜。
「天寒,夫人莫要着凉才好。」
这便是那手握重兵、让煦昭颇为忌惮的四皇子,祈王魏玄祈。
次日,煦昭竟主动来了云华宫。一进门,便瞥见了内室挂着的墨狐大氅。
那大氅沾了雪水,我便让思离挂起来晾干,想着有机会再还给玄祈。
煦昭上前,一把扯过那昂贵的狐裘。
「青谣,孤倒是小瞧你了。」他眼中是鄙夷的怒火,「你竟恬不知耻攀上孤的皇弟。」
「只许陛下独思所爱,就不许臣妾另寻良缘么?」我挑衅一笑。
「啪——」重重的耳光落下。
只是,自来了魏都之后,这具身躯早已伤痕累累,我已感觉不到痛了。
「下贱。」煦昭拂袖而去。
3、
煦昭将我禁足于云华宫,多日摧折,我染了严重的风寒,昏厥过去。
煦昭不让太医来为我诊治,风雪寒夜,我的意识愈发恍惚。若是就这般死了......未免有些可惜。
思离急的直掉眼泪,怕我昏厥过去彻底醒不过来,便絮絮叨叨同我讲了不少魏宫里的故事。
我昏昏醒醒,倒也听了个大概。
思离说,德妃是赵太后的侄女,宰相之女,原本十分讨厌青云歌,后来青云歌送了她两套江南特有鲛绡流光裙,她便一口一个姐姐跟在青云歌身后。
她还说,陛下原本也是沙场领兵之人,可自从登基后,兵权便由祈王掌控。
还有祈王,文武双全,擅音律,仪态英姿毫不逊于陛下,且至今未娶,是无数闺阁千金的梦中情郎。
「你说,祈王擅音律?」我心生一计。
「是啊。」思离不知我为何这般问,「祈王殿下,最擅吹箫。」
我挣扎着坐起来,抱起我的琴,披着玄祈那件狐裘在院中坐下,十指拨弦,琴音泠泠倾泻,一首「长相思」,在雪夜回荡。
我在*。那日玄祈眼中的怜惜,我不会看错。
哀婉缠绵的琴音,如泣如诉,我终于在呼啸的寒风中,听到了那清咽的箫声。
琴箫合奏,缠绵悱恻。我,*赢了。
次日,我自昏睡中清醒,便闻到了浓浓的药香。
思离说,不知何人,将这治风寒的药放在了云华宫院中。
半月过去,我病情渐好。临近年关,云华宫冷寂多日的殿门终于被打开。
煦昭望着我,满脸嘲讽。
「孤以为,能看见你的尸首。」
「让陛下失望了。」我笑容妩媚,「青谣此人,最是命大。」
煦昭上前,捏住我的下巴。
「青谣,想不到,四弟会替你求情。」
玄祈竟到了煦昭面前,求他解了我的圈禁?
「看在四弟即将成婚的份上,孤放你出来。」煦昭冷笑。「镇北侯府的郡主,对玄祈一见钟情,孤自然要成全。」
「如此,当恭喜祈王。」我面不改色。
「青谣,孤劝你安分守己,当好你的怀云夫人。」
安分守己?我但笑不语。
除夕宫宴
过年的喜庆,冲淡了宫中青云歌死去的哀戚。
没了皇后,德妃成了后宫第一人,坐在煦昭身侧,娇笑献媚。
席间,内席有我、玄祈、煦昭的几个妃妾,外席则是一些朝中重臣及家眷。
其镇北侯一家因与玄祈有婚约,也破例坐到了内席之中。
镇北侯的女儿兰憩郡主,年方二八,绿衫窈窕,羞涩望着玄祈。
玄祈一身青袍,清临玉树,笑容温润而有礼。
这二人,倒十分相配。
我吃着玉盘中精致的金丝蜜枣,清甜可口,熟悉的味道,让我不禁想起儿时,我跌破了手哭个不停,也有人拿着这样江南特有的蜜枣,轻声哄我。
「阿谣莫哭。」
思绪飘忽,我不小心掉落了银筷,「咣当」一声,煦昭与玄祈同时看向我。
「臣妾失仪。」
「怀云夫人真是不小心。」煦昭走到我案前,看着我咬了一半的金丝枣,喃喃低语。「这是云歌最爱吃的。」
的确,金丝蜜枣,是青云歌的最爱。魏朝没有这样精致的甜食,只有江南才有,青云歌成婚后,青王年年命宫里的御厨做上许多,不远千里送到大魏。
「陛下,臣妾也爱吃。」我笑盈盈的仰头。
此话不假。
煦昭俯视着我,阴鸷一笑,「你也配?」
话音刚落,他便端起那一盘金丝蜜枣,重重摔在地上,玉盘四分五裂。
「给孤记住,云歌的东西,你永远也不配!」
众人神态各异,德妃满面嘲讽,镇北侯一家面浮惑色,而玄祈,始终低垂着眸。
宴席散却,我不欲再招惹煦昭,刻意走在了最后。
「怀云夫人...」
我刚踏出殿门,便听见有人轻声唤我。
「兰憩郡主?」我微愣。
面前的绿纱少女,雪肤晶莹,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梨涡。
「这个给你。」她将一物塞到我手中。
那是一方绣工精美的锦帕,里面包裹着几颗金丝蜜枣。
「郡主好意,本宫心领了。」望着那纯真的面孔,我笑着摇头,将锦帕还给她。
在兰憩郡主的错愕中,我头也不回的离去。
「这就是祈王未来的王妃。」我垂眸感慨。
「娘娘,您不是爱吃蜜枣吗?」思离不解。
「思离,你会接受别人施舍的东西吗?」我反问。
「奴婢看,兰憩郡主,应当没有恶意。」
「我给你讲个不寻常的故事吧。」我笑望着幽远的宫道。
雾色溶溶,狭长而荒寂的宫道,根本望不到尽头。
而我的人生,也始于高高的宫墙之中。
我根本不是什么青州宗室女。
我是青王的亲生女儿,青云歌的妹妹、青云谣。
只可惜,我母亲只是微贱的琴坊歌伎,姿容过人,被一个朝中重臣带回了府,又献给了父王。
露水承欢,便有了我。
尊贵的王后娘娘,众星捧月的云歌公主,怎么能允许一个歌伎的女儿,与她们同享荣华?
母亲在生下我便被鸩酒赐死。父王不忍心要了我的性命,可王后不许别人尊我为二公主,我,成了青云歌宫中的奴婢。
血脉相通的姐妹,一个尊如宝姝,一个卑贱如泥。
青云歌骄矜任性,儿时时常闯祸,总是我替她受罚。
有次青云歌放火烧了世子亲手绘制的布防图,推我出去顶罪,王后将我押在庭中杖责,若非世子及时赶来,我便要被活活打死。
青云歌总向往宫外的广阔天地,看我与她样貌身材略有相似,便时常让我穿上华丽的衫裙首饰,在她偷偷出宫时,替她待在寝宫中。
那年父王寿辰,碰巧城东有采莲河灯会,青云歌便称病未去宴席,带了心腹出宫,彻夜未归。
已是深夜,我穿着不属于我的锦绣华服,胆怯的坐在寝殿中。
窗外忽然传来簌簌声响,我以为青云歌回来了,忙走出去,却看见一个面容俊逸、却满身是血的锦衣少年,正躬身躲在青云歌最爱的牡丹花丛中。
「嘘...」少年好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,示意我噤声。
高高的宫墙外,传来阵阵令人恐惧的脚步。我生怕被人发现假扮青云歌之事,一咬牙携了少年的手,拉着他藏入榻上。
黑夜中,少年黑瞳熠熠的盯着我,直至天色微明。
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他问。
我不知如何回答。是青云谣,还是青云歌?
他将一块通体雪亮的玉珮塞到我怀中。
「我记住你了。」
这一切,青云歌自然不知。她回来之时,一脸尽兴,手中还捧着盒金丝蜜枣。
「没被人发现吧?」她昂首问我。
我摇头。
「做得不错,这半盒枣赏你了。」青云歌恩赐一般,将那半盒吃剩的金丝枣丢给我,我却只能屈膝谢恩。
「现在,你明白了吗?」我问思离。
思离目瞪口呆。
「所以,当年救陛下的,不是先皇后,而是您......」
我点头。
「那您为什么不告诉陛下?」
「你觉得,他会信吗?」我淡笑着问。「陛下爱的,是相伴数载的青云歌。」
不是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。
「娘娘,您莫要伤心。」
「伤心?」我冷笑,「世间男子,又不止他一个。」
4、
素日荒凉的云华宫前,竟有客来访。
玄祈静立在宫门前。
「怀云夫人。」
我让思离去寝殿内取他的狐裘大氅。寂静的夜幕中,只剩我二人。
「夫人......」
「唤我的名字。」我巧笑上前。
玄祈见我目光坚定,清雅一笑。
「青谣。」
「云谣,我叫云谣。」我纠正。
「好,云谣。」他虽不解,却仍听了我的话。
清润的嗓音若洞箫悠悠,格外好听。他掏出一物递给我。
「方才兰憩郡主,给了我同样的东西。」我接过那盒金丝枣,「王爷与未来的王妃,都爱施舍他人。」
「这不是施舍!」玄祈忽然语气急促,「这是..特意留给你的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我笑着捻起一颗蜜枣,放入口中,轻轻咀嚼,目光直勾勾落在玄祈脸上,「所以,我只吃你给我的。」
玄祈眸光涌动。
思离捧了墨狐裘出来,恭恭敬敬递给玄祈。
「时辰不早,王爷该回去了。」我收起笑容,潇洒转身。
「本王并不愿意娶兰憩。」玄祈说。
「可陛下让王爷娶,王爷不得不娶。」我幽幽走到他身侧,低声道。「除非,陛下不再是陛下。」
他陡然色变,眸光幽邃,散发出陌生的光熠。
我步伐纤袅的离去。
当年煦昭为了青云歌触怒先皇,玄祈本已是众望所归的太子,却不料先太后与赵丞相手腕狠辣,逼迫重病的先皇传位给煦昭。
大魏先皇亦不是愚蠢之辈,虽立煦昭为储君,却在遗诏中将兵权全权交予玄祈。如此,赵氏一*与祈王一*在朝中相互制衡,以防外戚专权。
至于玄祈,看似温雅的翩翩君子,眼中亦藏有野心。与唾手可得的皇位失之交臂,试问谁会甘心?
煦昭,你既满心满眼都是那死去的青云歌,视我为卑贱的蝼蚁,就休怪我择佳木而栖。
我青云谣的命运,从来只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一个深夜,我约玄祈在御湖边相见。
听了我「鸿鹄之志」,玄祈沉默良久。
「为何助本王?」他的眸中多了几分酷似煦昭的冷意。
他并不信任我。
「为了活着,体面的活着。」我柔柔开口,「你是这偌大魏宫里,唯一待我不同之人。」
明镜般的湖面,映出我此刻的模样。青丝未绾,朱唇点绛,水光潋滟的眸中,是坚定,哀戚,孤注一掷。
如此楚楚可怜之态,玄祈当真忍心拒绝?
「你想要的,我助你得到。而我想要的,唯有你能成全。」
「你要什么?」玄祈望着我,我知他在权衡利弊。
「要体面,要荣华,要权势,以及......要夫君的爱怜。」我勾唇一笑。
是爱怜,而非爱。情之一字,最是误事,成事者之大忌。我只要那几分爱怜,足矣。
煦昭对我厌恶至极,自然半分给不了我。
而我,亦懂玄祈想要什么。
我们,该是最好的盟友。
「王爷不必急着回答,我自会以一份大礼,让王爷看见我的诚意。」
说罢,我转身而去。
「云谣。」他叫住我。「本王答允你。」
「好。」我回眸一笑,粲若雪夜流光。
接下来的日子,开始好好当我的怀云夫人。
当然,煦昭并不这样想。
每日清晨,我都会提着食盒站在煦昭下朝的必经之路上,笑语盈盈上前。
「陛下刚下朝,想必饿了,臣妾给您炖了银耳雪梨。」
「滚。」刚开始,煦昭总是冷冷扔下这一个字。
可不到半个时辰,我又会端着一盏茶,来到他的御书房中。
「给孤滚。」一本奏折砸来,被我灵巧躲过,我泪眼朦胧的望着他。
「陛下息怒,臣妾这就走......」
午膳后,煦昭到花园中闲逛,却又见我手捧一束艳丽的红梅,笑容娇俏。
「陛下,您看这花好不好看......」
......
一天深夜,我又捧着一盘蜜饯来到煦昭的寝宫,他实在忍无可忍,一把掐住我的脖子。
「青谣,你究竟想做什么?」
我粉黛略施,如一只受惊的小鹿,泫然欲泣,与初入魏宫时的张扬、放肆大相径庭。
「臣妾只是想好好侍奉您。」我怯生生开口。
「你以为装无辜,孤就会看上你吗?」煦昭冷哼一声。
我忽然苍凉一笑,晶莹的眼泪嘀嗒嘀嗒坠落。
「你...」他愣住。
「我已经嫁给了陛下,只是想与夫君好好过日子,我做错了什么......」我满面哀戚,「陛下以为我想来这大魏吗,我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......」
梨花带雨,惹人怜惜。
「青谣...」许久,煦昭开口,嗓音中是浓浓的倦怠。「回去吧。」
依旧是冰冷的语气,不过至少,不再是滚了。
倒也算有些收获。
从殿内出来时,我与迎面而来的玄祈擦肩而过。
看着我红肿的双眼,玄祈目光晦涩,我却朝他妩媚一笑。
二月十七,听宫人说,陛下今日格外易怒,早朝时因为些许琐事斥责了几位重臣。
连他素日宠爱的表妹、赵德妃打扮的花枝招展前去献殷勤之时,也被煦昭骂了出来。
众人皆惊惶不已,唯独我知,今日,是青云歌的生辰。
是夜,寂月星悬,我提着宫灯,在御湖边,找到了煦昭。
他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,孑然独酌。
湖面上,浅浅飘着几盏莲花河灯。
素日威严的帝王,此刻却满面悲戚与憔悴,孤寂的身影格外沧桑。
我走到煦昭身旁,坐下。
「你来干什么?」煦昭已然微醉。「你走,你没资格来此。」
我不搭理他,反而从袖中掏出一盏精致的河灯,放入水中。
「放肆!」他的面色陡然阴翳。
「这是为青云歌所放。」
青云歌甚是喜爱河灯,江南多水,每逢河灯节会,青云歌必会想方设法溜出宫去。
「她的生辰,除了陛下,就只有臣妾记得。」我淡淡开口。
许是醉意上涌,煦昭收起了凌厉之色,而是幽幽望着飘远的浮灯,满目凄然。
「云歌,孤好想你...」
「陛下想不想听听她儿时的故事?」
「儿时?」他陷入回忆当中,喃喃道,「她倒是不曾与孤讲过太多,只道岁月方长,不急于一时。谁曾想......」
流水悠悠,月波粼粼。
煦昭静静坐在湖边,听我娓娓讲述。
我同他讲青云歌扮作太监混出宫门,讲青云歌与吴州的公主比试舞技,讲青云歌一把火烧了世子的书房......
煦昭忽然柔和的笑了起来。
「孤只觉得云歌高傲、张扬,是最璀璨的那颗明珠。却不想,她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。」
「陛下为何如此放不下她?」我随口问道。
「当年她一舞倾国,却不足以让孤动心。其实,孤早在十几年前就见过她。」煦昭灌了一口酒,「那时的她啊,胆怯,羞涩,连名字都不愿告诉孤。」
「孤打探到,她就是青州的云歌公主,便暗自发誓,一定要娶她过门。后来孤又见到了她,她变化很大,傲然,肆意,美丽,早已不是那个羞答答的小姑娘。虽然她不记得当年曾救过孤的性命,连孤送她的玉珮都摔碎了,可都不重要,只要她在,就好。」
「夜深了,臣妾该回去了。」
我起身,屈膝一礼。
「青谣......」煦昭醉眼迷离盯着我。「为什么和孤说这些?」
「青谣说过,想与陛下好好相处。」
我转身隐匿于夜色当中。
才出了御花园,便见满头珠翠的德妃怒气冲冲的走来。
「德妃娘娘,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。」我说。
「你个狐媚子,凭你也配勾引表哥?」德妃扬起巴掌便上前。
我侧身躲过,挑衅的看着她。
「勾引了又如何?陛下,可是很吃这一套呢......」
「青谣,你给本宫等着。」德妃气的直跺脚,恶狠狠的撂下一句话。
我并未放在心上,却不料第二日我才踏出云华宫,便被德妃带人团团围住。她让几个强壮的宫女死死摁住我,逼迫我跪倒在地。
「你个贱人,今日本宫便让你知道,得罪本宫的下场!」德妃俯视着我,好似在嘲讽一个卑微的蝼蚁。「怀云夫人,冲撞本宫,给本宫用刑。」
德妃命人剥去我的外衫,只剩单薄的里衣,带着长刺的荆条,狠狠抽在我的身上,眨眼间便鲜血淋漓。
我的唇咬出了血,却始终一言不发。
这般狠辣的*打,八岁那年,我也受过。
皮肉之苦,早已麻木。
德妃小小年纪,下手却如此歹*,和当年的青王后一般,想要了我的命。可在这魏宫当中,却再不会有世子来救下我了。
口中腥气弥漫,我的意识逐渐模糊,忽然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。
「这是在做什么?」
煦昭看着奄奄一息的我,蹙紧了眉。
「陛下,这个贱人欺负琅儿,她...」
「够了!」煦昭冷冷打断了她。「人你已经打成了这样,适可而止。」
威仪的声音,不容违逆,德妃只得闭嘴。
「陛下......」我气息奄奄。
「找个太医给她看看。」煦昭目光闪避,快步离去。
4、
时光飞快,转眼到了阳春三月,沐风暖暖。
马上便是大魏一年一度的春猎了。
休养多日,我的伤好了大半,却留下了一背丑陋的伤痕。
春日的围场,清风微凉,旌旗猎猎飞舞。
煦昭与玄祈皆是一袭劲装,骑在马上英姿绝伦。德妃赵琅难得没有满头珠钗,换了身英飒的骑装,长发高绾。
大魏女子,皆擅骑射。
「怀云夫人怕是连弓都拉不动吧。」她挑衅的望了我一眼。
「你莫要跟着了。」煦昭对我说,而后带着一众人扬鞭策马疾驰而来。
我摸了摸藏在怀中的物件,勾了勾唇。铺垫的差不多了,好戏也该开场了。
煦昭遇刺。
黑衣刺客早有准备,出手狠辣,无数冷箭自四面八方飞来。
千钧一发之际,本该待在营地的我,扑到了煦昭身后,替他挡住了那致命的利箭。
箭自我的左肩穿过,鲜血喷溅,在煦昭难以置信的目光中,我倒在了他的怀中。
一个锦囊从我的袖中掉落在地,雪白无瑕的半块玉珮,让煦昭的瞳孔陡然收缩。
「你..为何会有此物?」他目光颤抖的看着我鲜血模糊的苍白面孔。
「这本就是我的东西。」昏厥前,我目光缱绻的望着他,「陛下,记住我的名字,我叫...青云谣。」
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,听思离说,是玄祈带人赶到诛灭了刺客。
煦昭抱着昏迷的我回到宫中时,眼中的焦急、悲痛,和先皇后死的那日一样。
我重伤的日子里,煦昭如同疯魔了一般,将青云歌当年的乳母、贴身侍女全部宣入寝宫,盘问了数个时辰。
我咽下苦涩的汤药,心满意足的捋了捋额前的碎发。
半夜,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是煦昭。
他坐到床边,目光复杂。
「青云谣。」他的嗓音第一次如此温柔,「当年那人,是你对不对?」
「陛下说什么?」
「青州王宫,救孤的人是你,云谣公主。」他语气肯定。
「青州只有一位云歌公主。」我低声道。
煦昭忽然一把抱住我,将我的头埋在他滚烫的胸前。
「是你,孤都知道了。」他紧紧抱着我,痛苦的闭上双眼。
「是不是又如何?」我靠在他怀中,目光哀戚,「已经错了多年,都太迟了....」
「不迟。」有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我脸颊上,我仰头,煦昭竟然哭了。「从今往后,孤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。」
我心中错愕,堂堂帝王,当真能情深至此吗?
自那以后,我成了宫中最受宠的妃子。
煦昭待我视若珍宝,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我。
我嫌魏宫的膳食粗糙,他便重金从江南聘请厨子入宫;我想赏莲,他便连夜将全都城的莲花移植到御湖中;我不喜欢青云歌留下的东西,他便命令重建云华宫;我生病了,他罢朝三日彻夜守在我的榻前......
如此盛宠,比之青云歌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朝野山下,开始对我有了微词。有朝臣说我乃红颜祸水,却被煦昭当场拖下去杖责。
换做寻常女子,帝王如此痴情,当感激涕零,我却在玄祈面前嘲讽而笑。
「为情乱智的帝王,是坐不稳皇位的。」
「他对你情深至此,你当真无半分动心?」玄祈不经意的问我。
「陛下与青云歌是同样的人,为情不顾一切。」我掩去眸中的鄙夷,「而玄祈,我与你,是同样的人。」
同样不甘命运,同样有野心,同样,不会为情所乱。
「良禽择木而栖,你比他,更适合做一个帝王。」
玄祈脸上,浮现出温润的笑意。
「云谣,不知为何,我愿意信你。」
我笑容不改。玄祈啊,你哪里是信我,你只是被野心和权欲迷了眼。
两月后,我被御医诊出了身孕。
是煦昭的第一个孩子。
得此喜讯,煦昭激动的抱住我,语气是难以抑制的欣喜。
「谣谣,我们有孩子了!」
大箱大箱的奇珍异宝、绫罗锦缎流水般送入云华宫,我胎气不稳,煦昭彻夜守在我身边,寸步不离,更对外称,若我剩下皇子,即刻便封为太子。
我,也成了万人之上的皇贵妃,后宫之主。当日对我百般不耻、折辱刁难之人,如今皆伏在尘埃中,仰视于我。
我的肚子愈发显怀,煦昭早早的期待起孩子出生的模样,连朝*奏折都不愿理会,终日躲在云华宫中,亲手为孩子打造摇篮、拨浪鼓这些小物件。
他说,我们的孩子,会是世上最幸福之人。
可煦昭的愿望,终究落空了。
孩子四个月时,我喝下补药后便腹痛不止,殷红的血染透了罗裙。
「陛下,孩子......」我死死握紧煦昭的手。
「谣谣不怕,孤在...」煦昭的声音都在颤抖。
孩子没有保住,我也命在旦夕。
煦昭大怒,下旨彻查,是德妃,在安胎药里下了红花。
煦昭怒不可遏,要杀了德妃,赵丞相一*——半数朝臣以辞官相逼,煦昭不得不妥协,留了德妃一命,废于冷宫。
半月后,赵琅在冷宫自缢而亡。
赵丞相痛失爱女,在金殿之上痛斥煦昭不顾旧情、背信弃义,顺带又骂我狐媚惑主,煦昭气的拂袖而去。
自此,煦昭与丞相一*,正式决裂。
我身子孱弱,卧床静养,只是派思离给玄祈带了句话。
「王爷,这便是本宫赠予你的大礼。」
我该做的,都做了,余下朝堂上的事,就交给玄祈了。
我没让他失望,他,应当也不会让我失望。
毕竟我们是同类人,够清醒,够狠*。
孩子没了后,煦昭更是对我百般恩宠,非但停了三年一度的选秀,还遣散后宫,惹得朝野上下怨声四起。
而我,如今手握六宫大权,风光无限。
我远在青州的好父王,见我得势,难得给我修书几封,字里行间安抚敲打,要我规劝魏帝,莫要再对青州兴兵。
深秋,玄祈与镇国公家的兰憩郡主大婚,大半京城的重臣权贵皆登门庆贺,祈王府门庭若市,我亦命人送去了贺礼。
陛下无子,又失朝臣之心,而祈王才能兼具、手握重兵......大魏朝堂,暗潮汹涌。
大雪纷飞的严冬,我又有了身孕。
我嫌北方寒冷,煦昭便带我去南境行宫养胎。正是与我青州接壤的南境。
朝中诸事,皆由玄祈代掌。
奢华的马车内,煦昭温柔的抚着我平坦的小腹,笑容满怀期待。
「谣谣,你说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?」
我望着那满是柔情的俊颜,入了神。
「谣谣?」
「陛下......」我望着他,「您将朝*交予祈王,当真,不悔?」
「有何后悔?」他吻了吻我额头,「朝廷琐事,玄祈喜欢,便随他去。孤现在只想好好陪着你,还有我们的孩子。」
我倚在他的怀中,目光无悲无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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