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锅疙疤”
小蜜枣
疙疤,吾乡指创面结的痂。但“锅疙疤”,可不是锅的创面结的痂。
锅生没有创面,或者说锅有了创面,大部分的结局是不能用了,不能用的锅或者扔了,或者攒在墙脚卖破烂。如果尚可挽救,那得等溜乡的手艺人来修补,补上了疤痕也很大,两根小拇指粗的铁钉,修补胶涂得厚厚凸起,烟熏火燎后仍看得出一大块凸出来。好在,土灶大锅,并不大有机会看见锅底。
那口土灶,是一家生火做饭的主力*。蒸馍是它,炒菜是它,烧汤是它,下面条还是它。
刷锅不易。葫芦开出来的瓢舀水,刷帚顺锅左转两圈右转三圈,别忘了,还得把刷帚在锅里蹾蹾,把藏在刷帚里的米粒儿菜叶儿抖出来,瓢顺势一舀,锅里还剩两口,用刷帚往外凑着劲擉到瓢里,如是者三,锅才刷干净。
锅里没烧啥好吃的,但刷锅水是不会轻易倒掉的。攒在一个大盆里,给猪和食时用。要是冬天呢,这一大盆水还会回锅,澄了一天,盆底确实有点料,面上也会浮着几滴油花。怪不得总有上了年纪的人说,贱年的时候,刷锅水能活命。其实,人维持躯体活着,所需实在了了。
回锅烧开的刷锅水,烫猪食,再把锅刷干净。每天刷刷刷,刷帚,一年用掉不少把。刷帚是高粱穗做的,脱粒结束,枝枝杈杈的穗子,扎成一把一把的,挂在墙上。上一把刷帚用的只剩下一个疙瘩了,下一把就从墙上下来跟上,等墙上也空了,新高粱就归仓了。时序几乎不负约,顶多是年成好坏成果多少而已。在这方面,人不如物。计时方式颇多,大自然最规矩。
现在我们不说刷帚刷锅了,说做饭。
做饭是统称,在面食为主的北方,做饭包括的内容形式稍多。
蒸馍,靠近锅的那边,很焦很脆,吾乡叫“干疙”,吃起来不仅果腹,还有零食的休闲之意。我就曾经把揭出来的一锅馍所有的“干疙”一次性抠了个干净,把群馍弄得满目疮痍的样子。
要是饭菜一锅出的炖菜贴饸饼,就更好了。现在流行的地锅鸡,其实就是从土灶炖菜贴饸饼演进的。毕竟,炖蔬菜的时候远远多于炖鸡炖肉。茄子土豆豆角,铁三角,加点粉条拉拉扯扯的,就弄出了日子过得不错的样子。一锅菜没有主食也不行,和面,和软点,揪成一个个面剂子,也不需要擀了,手扯扯就扯薄了,沿着锅一圈,贴上,抹匀,菜汤咕嘟咕嘟,就把贴饼一半都浸透了,吾乡管这个饼叫“饸饼”。老早几乎是见天吃的,如今出现在饭店硕大无朋的饭店餐桌上,颇有点昭君出塞的意味了。地锅是没有的,同学在老家开饭店,很上档次和规模,炖好了一大锅鸡或鱼,客人点单了,盛到小铁锅里,饸饼放一圈,铁锅坐在酒精炉上而已。柴火不同,年代不同,吃的人肚皮里油水多寡不同,地锅菜自然就不同。时代在变化,谁也阻挡不了。倒反而是,在家才能够吃到正宗的所谓地锅鸡,锅是柴火灶,鸡是奔跑长大的,不过,也是蜻蜓点水一样地吃,东西太多,但需要的在变少。
饸饼是不需要发面的,吾乡归入死面馍,剩了就很硬,发面馍下顿可以蒸,要暄软很多。
有发面馍的时候,做饭方便些,弄点既当菜又当汤的就好。有一种椒糊子,能吃得鼻尖冒汗,家常,现在也不常见了。怪得很,家常的常常不易见,并且有式微之势,也算是现代社会之怪现状了。做椒糊子这样的饭,才有我题目里说的“锅疙疤”。其实,椒糊子就是面糊糊,加了辣椒面的面糊糊,里面能放点啥,得看家里有啥。粉丝渣常见。糊糊在锅里烧,又是用柴火,很容易粘锅,粘得还不少。最后一碗盛出来,锅上还挂着一圈精华。用锅铲子,可能还得用点力,铲下来,几乎也有半碗了,因为贴着铁锅,因为不完全是糊糊状,更浓缩,就有股子特殊的浓香,比第一碗的味道要强很多。当然,第一碗小孩也轻易吃不到。不过,揭开锅的一刹那,有“锅疙疤”的前生在,一片水蒸气的烟雾还没散去,最靠锅沿的地方,一层纸会振翅欲飞,其实,那就是被烤干了的一层薄薄的“锅疙疤”,我经常等在锅边,其实就是在等那些翩翩起舞的纸蝴蝶。现在食品包装的糯米纸,我总觉得是受了这个纸蝴蝶的启发。
“锅疙疤”吃得余味悠长,铲完了“锅疙疤”,刷帚刷锅,老百姓的生活继续走在一日三餐的行程里。
年8月13日星期五20:40
我爱蜜枣谢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