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声极差的左相之女要入宫为后,卫兰懿顶着宫里的步步杀机,只见坚信一条真理: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,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。
所以,苟活到大结局也算不容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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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
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夜景湛就上朝去了,我靠在本娘的怀里喝药。
我终于看到了昨晚吃的糖,原来那不是棉花糖,只是被蒸的松松软软的蜜枣。
我有些失望,望着窗外漂浮在碧蓝天空上的云朵叹了口气。
常二和我说棉花糖是云朵做的,他答应我会在北疆为我捕一朵云来,北疆的云啊,又大又甜,最适合做棉花糖了。
可到底还是没来得及。
我砸吧着嘴里还没淡下去的甜味,问本娘:“本娘,你说北疆的云能飘到京都来吗?”
“皇后又在说什么傻话。”
我摇摇头:“你不懂。”
“不懂什么?”门外忽然传来了夜景湛的声音。
朝会刚散,他还穿着朝服。
玄色镶金的衣纹熠熠,他倚在门外似笑非笑。
目光刚与他对视,我脸上就突然一红。
我想起了昨晚我干的那些蠢事,趁烧得迷糊,心里话就这么全盘托出,还趴在他身上大哭,药也吐了他一身,现在想起来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没,没什么。”我支吾了一声,从本娘手里拿过还未喝完的药,一饮而尽,算是掩饰此时面对他的尴尬。
“今日吃药倒是挺乖的。”他走了过来,挨着床塌坐下。
本娘给我使了眼色,其中的信息我还来不及领悟,她就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,就这么独留我一人。
昨夜之事实在是太丢脸面,我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汗。
夜景湛却是我意料之外,他没有提及昨晚,只是偏头看了眼窗外。
“为何想要北疆的云?”他问道。
对上他琥珀般透明的眼眸,不知为何,我忽然有些心虚。
眼神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,我低下头轻轻说道:“可能,北疆离天空近吧。”
他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,又笑着问道:“拿云来做什么?”
“拿来……吃。”
“吃?”
“嗯,云那么白,一定很软,很甜。”
夜景湛笑着揉了一下我的头顶,说道:“这皇宫真就把你饿成那样了吗,连云都想去吃。”
说到吃的,我眼睛一亮,顺势说道:“所以陛下考不考虑提一下我的俸银?”
怕他反悔,我抓住他的衣袖补充道:“昨夜你可是答应过我的。”
说完我就后悔了,昨晚的事本来蒙混过关的,我真是干嘛多这一嘴。
可夜景湛却是破天荒的没有起了逗弄的心思。
他拿了帕子为我拭去了嘴边的药渣,“以后若是都乖乖喝药,俸银下月便发。”
听着他吐露的温情,我心里只觉惊悚,夜景湛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。
我不安的受着他的照顾,心中焦灼万分,脸上却是有些泛红。
他瞧出了我的异样,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,关切问道:“怎么,这烧还没退下吗?”
冰凉的手触及到我额头的那一刻,我一下怔住了,动也不敢动,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他。
不知为何,我的心跳动的很快。
这还是我第一次清醒的时候离他如此之近,似乎只要我靠近一点点,就能吻上他淡红色的唇。
下一刻,我又被我脑中的想法一惊,我怎么会对夜景湛起了非分之想。
他却是毫无察觉,身子向前了一分,额头与我相抵。
“好像还是有那么一些烧。”他判断。
我的大脑却是嗡的一声,几近无法思考。
他浓密的睫羽甚至扫在了我的眼睑上,若有若无,酥酥痒痒,像是要挠到了我的心底。
“来人,宣太医来。”
他终于放开了我,我得到了喘息的机会,大口的吸气。
太医为我诊脉,夜景湛离我远了一些,我松了口气,感叹局面终于不再失控。
我觉得我又可以了,可一对上夜景湛的眼,我的心又开始怦怦跳起来。
太医后面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,从夜景湛出现到他离开,我的心始终都是乱的。
13
躺了几日,我的风寒已无大碍,可药却还是没停。
本娘说,不可因为一时好转就掉以轻心,还是要时时防备。
看着一碗一碗送进栖梧宫的褐色药汁我就头疼,趁本娘不注意的时候我干脆就把药倒到窗外。
几番操作之下,窗底下的白色石子都被药染得变了颜色。
本娘没发现,倒是被夜景湛发现了。
这下好了,夜景湛开始亲自监督我喝药。
耍滑没用,撒娇也没用,只有我把一碗药喝得一滴不剩时他才会满意地轻抚我的头顶,晚膳就会多加一道松鼠鳜鱼。
闲暇之时,夜景湛都会在栖梧宫里陪我。
我惊讶之于他的转变,却也在慢慢接受他的陪伴。
先前苦肉计被发现的隔阂也在这一场大病中消散于无形,宫中的局势再一次发生了变化,后宫又终于是皇后的后宫。
听本娘这么说时,我惬意的搅着手中的银匙,桂花羹甜腻的香气一勺勺荡开,我却是没有食欲。
最近夜景湛的对卫家的动作是越来越明显了,他一连撤了我两位堂兄在军中的要职,卫家历经大变,爹爹也是一直对外称病。
夜景湛对我的荣宠却是一日日的如日中天,如今这吃穿用度,御史台都已经上书两次了。
我捡了枚樱桃进嘴,这琼州的杨山白种八百里加急送到京都,只因皇后娘娘随口一句要将那朱樱点朱唇。
从前我不过就霸道了些,嚣张了些,如今倒好,还要给我安排上祸国的名声了。
夜景湛这锅扣得还真划算,朝堂上治我们卫家外戚干权,后宫里也不让我独善其身。
我一粒一粒忧愁地数着樱桃,这份荣宠受得着实不安,生怕哪一天我就要被御史台逼得寻一处枝头自挂去了。
为了以防万一,我只好整日的在栖梧宫里乱逛,比对着每一棵树的高度和承重。
我已忧心至此,夜景湛还是日日往我宫里跑。
这几个月来,我都不知不觉中截了徐妃那边七次胡了,我敢打赌要是去搜徐妃的寝宫,扎我的小人肯定都已经不能见缝插针了。
宫中都说都知道陛下对皇后喜爱至深,可也只有我知道,这份喜爱参杂的是想灭我全族的利用。
每晚我们同塌而眠,却是各自安寝。
夜深人静,看着他安静的睡颜,我怀疑着他对我的一切,我在他眼里看到的深情,究竟有没有一分是真。
中秋的宫宴,我早早就借口风寒推了去。我从墙角那儿的听来的八卦说,这回因为我不去,宫里的各个娘娘们都更卯足了劲来讨夜景湛欢心。
唱歌的唱歌,跳舞的跳舞,就在前两天,辛婕妤习练绿腰舞时腰就给扭了,德嫔的嗓子也冒烟了。
看到她们这么努力,我也就放心了。
谁有本事赶紧把这份宠爱拿走吧,我反正是受够了。
十五月圆,可我偏喜欢残月。
没有什么由头,可能是不太喜欢吃月饼罢。
可本娘每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给我准备了一盘月饼,
十五的圆月似玉盘,我拿着圆圆的月饼比对着圆圆的月亮,也不知那月亮是否也是五仁味的。
本娘将去年埋在合欢树下的桃子酿给挖了出来,闻着香甜的酒香,我靠着栏杆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月饼来喂鱼。
栖梧宫里引了一渠泉水,浅水处种了一排睡莲,如今都已成枯荷,只剩下这群金色的锦鲤点缀着这池泉水。
就在我喂完了一整个月饼后,终于收到了宫宴上来的消息,说是那群妃子们五颜六色的晃了夜景湛的眼,他今夜遂去了容婕妤的清凉殿中饮茶。
本是皆大欢喜的事,可不知怎的,听到这个消息,我的心里并未是一直期待的那般高兴,反而空落落的。
“许是这月色太寒凉罢。”我安慰自己道,端起了一杯桃酒一饮而尽。
桃香在嘴里蔓延,这从桃娘子那里抄来的酒方,哪怕用料时间分毫不差,也还是及不上桃娘子亲手所酿。
天边的云雾涌了上来,藏住了一半月亮,天地似乎晦暗了不少。
本娘来添了烛火,我看着殿门上跳跃的烛影,我这是在期待什么呢。
我的酒量本就不好,几杯酒下肚早就已经晕乎了,看那天上的月亮都是层层的叠影。
从天上到地下,只觉天旋地转。
不远处摇晃的灯火下,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。
玄衣玉带,俊秀非常。
我眯着眼定睛瞧了许久,然后摇摇晃晃地朝他走了过去。
正要走到他跟前,就被裙子绊了一跤,我“哎呀”一声,刚好扑进那人怀里,他身上有着扑鼻的桂花香。
“常二,快!我抓住他了!”我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,以为时间还是在过去,当街遇到了一个好看的公子,要抢回去正大光明地盯着看。
“你说什么?”那人问。
“我说……”我抬起头正要回答,可看到他的脸又觉得十分的熟悉。
记忆在一瞬间被拉回了现实。
“哦,没什么,你不是去了清凉殿吗,怎么又回来了?”我放开了夜景湛,又要去寻我那坛子酒。
我要抱起了酒坛,正要倒酒,却一把被他按住:“你醉了。”
我望了望他,又望了望酒,终究还是不甘心。
我攒足了情绪,正要开口骂他,可看到他那张浸润在月光中的脸,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。
他的身上又香得紧。
“桂花糕……”
我嘿嘿一笑,凑到他的怀里一阵乱嗅。
从胸膛到领口,在到脖颈。
我能感受到他的喉结一缩,身体也是不自然的僵硬。
我有些失望没在他身上找到桂花糕,心里是越来越委屈,我揪住他的衣领怒斥:“骗子!”
“我骗你什?”夜景湛有点哭笑不得。
“什么都骗,总之,还我桂花糕!”
我刚慷慨激昂的说完,下一刻又萎靡不振起来,我将脑袋磕在他的颈窝上,有气无力问道:“你不要杀我好不好?”
“我为何要杀你?”他一愣,轻轻揪住了我的发顶,使我与他对视。
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莫名其妙,以及确确实实的无语。
但也不排除有装疯卖傻的嫌疑。
酒兴一时上头,我干脆全盘托出:“可能你不知道,我只是姓卫而已,我和我爹其实已经差不多决裂了,你若是要对付卫家,能不能别算上我,而且,这很不公平。”
“什么不公平?”
“我恨我父亲,恨我后娘刘氏,恨我的异母兄妹,我才不要将我的命与他们绑在一起,如果我站你这边,等你赢了,你会让我出宫吗?”我十分诚恳地看着他。
对方有一阵的沉默,他的眼中蕴含的情绪太多,我无法看到答案。
“万一,我输了呢?”过了很久,他才轻轻问道。
“那就……陪你殉葬!”我十分大义凛然地拍了拍胸脯。
如水的月光下,夜景湛动容一笑,眼底罕见的泛出了深情,他轻轻拥住了我:“不需要,百年之后,与我合葬即可。”
他的话语太过缠绵,我的心一时如潮水般涌动不息,。
一偏头,他淡红色的唇就在咫尺,鬼使神差般的,我吻了上去。
软软的,好像棉花糖。
14
第二日醒来时,塌下是散乱的衣物,还有我酸痛的身体和发胀的太阳穴。
很不巧,初夜和宿醉都凑到了一起。
我望着芙蓉花的帐顶,心乱如麻。
本娘不知我心烦,一句两句总离不开夜景湛,听得我头更疼了,这一天都没有睡好。
用晚膳的时候,夜景湛过来了。
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,很是斯文俊秀,执扇的样子像极了话本里写的干净书生。
我知他晚膳是在容婕妤的清凉殿用的,便故意酸问道:“听说容婕妤做糕的手艺甚好,你怎么没给我带一块?”
夜景湛听了没有恼,也没有解释。
而是甚为认真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用绣帕包得整整齐齐的梅子糕,递给了我:“喏,你喜欢的。”
“……”
怎么还真有。
我看着他手中的那块梅子糕,,心里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夜景湛在旁人面前做出宠爱我的假象,可猜疑过后心中竟隐隐涌出些感动。
本娘一直从着祖父的令少我吃甜食,除了常二,再也没有人记得我喜欢梅子糕。
他是怎么知道的。
我望着他,顿时生了警惕,莫不是下毒了?
夜景湛将手中的梅子糕塞到了我手里,“当年光王的花宴,我见你偷吃了一盘,后来本娘来了,你就把空盘子随手丢在了旁边的席上,你当时不是还对他那人笑来着吗?”
“这么久远的事,你竟还记得!”我其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,毕竟,这些事干得太多次了。
“不对!”我突然想到了什么,又问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难不成……”
“没错,我就是那个被你甩了一盘子的人。”夜景湛接过话,看着我微微笑。
“……”
光王一向放浪形骸,当年的花宴并不遵于传统宴席男女子分席而坐,而是混席。不过虽是混席,其间还是隔了一道纱幔的。
当时海棠花影绰绰,桌上各色糕点琳琅,我实在是无暇顾及旁边所坐何人,等到我一盘子正中某人胸怀时,才略略歉意的看了看。
只记得一节白净的手腕,和垂在青绸上的乌发,纱幔外的人影,似乎冷漠地偏头看了我一眼。
我突然明白了那日在长明殿花室里,他说的“我与皇后的渊源还不止于此”是何意了。
“那个,你别在意,当时我不知是你。”我心虚的笑着。
“若你知道了,又会如何呢?”
“自然是……”
还会再砸一次。
毕竟,当时我右边是树。
我支吾着,没有答完,只低头啃着梅子糕。
“好吃,这容婕妤的手艺莫不是偷了那西巷里六婆婆的方子,怎的味道分毫不差。”
“那就是六婆婆那买的。”夜景湛淡淡的接过话。
听了这话,我差点被噎到,咳了两声,囫囵的一口给吃了
“挺好,六婆婆看来还老当益壮,没让那不孝的儿子给气走了。”
夜景湛为我倒了杯茶,“她儿子去年欠了赌债被打残了,儿媳妇也跟着季州一个布商跑了,只剩下一个八岁的孙子,只能辍了学堂,照顾他爹。可怜六婆婆七十多了,每天还要起早贪黑的卖糕点,来帮她儿子还债。”
“什么!早知道当年在赌庄里就应该让她儿子拿命来偿了债,亏得我还好心捞了他出来,结果还是本性难改!真是浪费了我海升楼的一顿酒钱。”我痛心疾首的悔不当初,又问道:“府尹连这些民生小事都写进折子里了?”
夜景湛一敲我脑袋,道:“自然不会,我去买糕点时听街坊们谈论的。”
我满嘴糕点地“哦”了一声,才后知后觉。
“你亲自买的!竟然出宫了!还不带我去!”
“带你去干嘛?”夜景湛笑问道:“带你去逛赌庄,还是包酒楼听戏?”
“……”
刚刚,好像暴露了什么。
“你不用难为情的,你从前什么样,我都知道。”夜景湛好心的开口。
也是,从前我与常二在兴安街二霸的名声可是大名鼎鼎。
“什么难为情的,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怕你不知道而已!”我自然是死鸭子嘴硬,不肯承认的。
“为何怕我不知道?”
“自然是知我品行顽劣,换个人娶呗。”
夜景湛眼里多了几分戏谑的笑意,无奈道:“可你父亲,联合着满朝文武,用尽世间褒义之词,朕想娶别人也不行啊。”
他这是,第一次如此同我说道我父亲。
玩笑般的语气,确是事实,他一个帝王被权臣掣肘的事实。
从前我知这其中避讳,从不轻易戳破,如今确是他先挑起,这是留我不得了吗?
“别害怕。”夜景湛看出了我所想,轻拥我入怀,下巴抵在了我的肩窝上,似是呢喃一声:“我待你从不与一般的卫氏人相同。”
什么叫不与一般的卫氏人相同?
烛火下,夜景湛墨瞳深深,我惊恐得后退了一步,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兰兰,你要知道,你父亲要谋反。”相反于之前的温柔,他正色起来。
兰兰,他从未这般叫过我,如今唤来却是大不相同。
一直以来,我都在逃避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被揭开的时候。
我在宫里过的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,当这件事一旦显形现与我们之间,就意味我的舒坦日子就要到头了,我真要数着日子等死了。
难道,我这个皇后就在一朝之间失宠了,重新沦为宫中的笑柄,然后被打入冷宫,人人可欺,吃不上热食,只能吃馊的,不,甚至连馊的也没有,然后徐灵然先带人把我打一顿,等我奄奄一息的时候,赐死的圣旨来了,可怜我生前显贵,死后连个破草席都没有。
我们昨夜才开始缠绵,今夜却是恩断义绝,常二话本里写的还真没错,最是无情帝王家。
我想得正伤心,手上却突然一暖,我低头一看,夜景湛握住了我的手。
他伸出另一只手,为我别去了鬓边的碎发,烛火熠熠下,眼里满是柔情:“别害怕,我们已是真正的夫妻,不论结果如何,我都会护你周全。”
“昨夜肺腑之言,我信你句句真心,你在卫府过得不快乐,是父亲夺权的棋子,我年少时在宫中如履薄冰,如今亦是小心翼翼,仔细想来你我遭遇,又何尝不相似。你可知,纵使这么多年来,我们之间利用憎恨居多,可我是真的怜你,爱你啊。”
我无法置信,他说他怜我,爱我。
他居然说他怜我爱我!
“我不想瞒你,接下来是场硬仗,若我赢了,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,若我输了,百年之后,和我合葬可好?”他将我拥入怀中,在我耳边喃喃问道,就像一个普通的男子向心悦的女子要一个最真挚的答案。
昨夜醉酒的记忆一下子袭来,昨晚他似乎也这么问了,我是怎么回答他的?
我好像没有回答,而是吻了他。
我对这他近在咫尺的唇吻了上去,唇齿缠绵间,我答:“好。”
15
夜景湛果真没有瞒我,那夜之后,朝中参我父亲的奏折如同雨后春笋一般。
近日潮州大旱,朝廷拨了十万银赈灾,一波未平,下边的一个松崖县又出了暴乱。带头闹事的是一个姓张的举子,决心要到朝廷状告那卫氏右党官员层层剥削赈灾银。
这件事闹得很大,大到整个潮州都受到了波及,朝廷只能受理,徐家的左党势力主查此案,连坐了一大批我爹的右党官员。
可这一案折损的只是一批门生,卫家的根基还在,我爹也只是受了一个失察的罪名,不痛不痒。
我知道,该我出手了。
我爹一向谨慎,从不留下足够的把柄,这也是卫家能够久居高位却不下落的原因。
我要给夜景湛一个足以摧毁我卫家百年根基的大罪。
小时候跟着常二念学堂,先生批阅过的课业最后都是要由母亲签名确认。可我只顾着和常二翘课摸鱼,课业一塌糊涂,不敢让母亲过目,就偷偷仿着母亲的字。
不得不说我在歪门邪道上的事真的是天赋异禀,小小年纪竟仿得有九分相似。被母亲知道后,关了我足足三天的禁闭。
后来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,他偷偷哄我用母亲的字迹写了一封信,那封信后来被寄回了我在崇州的外祖家,信上关乎着一个铁矿。
事后我偷偷查过,那个铁矿就在崇州。
等我大些,听懂了父亲与母亲争吵的那些话,原来,父亲当初娶我母亲就是为了那个铁矿。
母亲去世后,我送母亲的灵柩回家,曾偷偷探过那座山,父亲在偷采铁矿,冶炼兵器。
这足以成为我爹谋逆的大罪。
我没有和本娘商量,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夜景湛。
那晚他听了之后,没有说任何关于我父亲的事,只是靠在我怀里,说起了他的母妃。
坊间的传闻没错,他的母妃来自秦淮河畔的风尘烟花之地。
“在我的记忆中,父皇很宠爱母妃,可母妃经常闷闷不乐。她时常会登上高楼,眺望远方,看着一群群鸟儿掠过长空,她会露出羡慕的神色。宫里都因母妃的出身而看轻她,哪怕生了皇子群臣也执意不肯父皇册她为贵妃。母妃曾和我说,她并不以秦仙楼为耻。她六岁那年,父母俱亡,逃荒到此,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刻,是秦仙楼出了银子帮她安葬了父母。她说,秦仙楼虽然做的都是卖笑的行当,可从未逼迫。掌事姑姑待她极好,待其他姐妹也好,她很想念。倒是皇宫,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去处,肮脏事最多,人心也更叵测恶毒。母妃爱花,父皇便特地在长明宫修了一座花室。花室建成一年后,母妃就去世了,而我也就由一直无子的卫贵妃抚养。”无夜景湛闭上了眼睛枕在了我的腿上,蜷缩着像个孩子。
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,夜很静,只有他匀长起伏的呼吸声。
崇州的铁矿被爆出后,卫家势如山倒。
一直对外称病的父亲这回是真的病了,当朝晕厥。夜景湛夺了卫家的爵位,荫封,父亲也以待罪之身被囚在府中。
本娘一直在劝我别担心,卫家虽然倒了,但陛下对皇后还算是有情意。
我淡淡地饮了一口茶,对本娘说道:“我知道,这一切都是我向夜景湛告的密。”
本娘执壶的手一滞,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。
“皇后,你怎么可以,怎么可以,那是你的家啊……”本娘颤抖的声音问我。
“本娘,你不记得我娘亲是怎么死的了吗?”我望着本娘,反问道:“而我又是怎么入的宫,阿珚又是被如何诬陷的你都忘了吗?你还不明白吗,如今造成这一切都是父亲,我恨他,恨卫家,是父亲误了娘亲一生,如今卫家遭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的薄情和偏心造的孽,早在他让我入宫的那一刻,我就已经没有家了。”
本娘心痛至极的看着我,“皇后啊,小姐啊,你可知你毁的是卫家,你生于此,长于此的卫家啊,你成于此,也会败于此。”
“我说过了我没有家!”手中的茶杯被我砸了出去,门一开,一碗茶水刚好浇了某人一身。
“怎么了,这是?”夜景湛进来问道。
本娘抹掉了眼角的泪,退了出去。
“我以为这个结果你能接受。”见我们这个情形,夜景湛大概也猜到了几分。
“不是的。”我摇摇头:“只是本娘不懂而已。”
“那这份诏书……”夜景湛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黄澄澄的帛书:“你可愿意亲自带过去宣读?”
念及卫氏开国有功,卫氏一众皆贬为庶人,五服之内男丁皆流放闽西,女眷随行。
这已经比我预想的要仁慈许多了。
16
轿辇落在卫府的那一刻,我恍若隔世。
昔日热闹的卫府门庭如今败落的可怜。
我从未想过,终有一天我再回来时竟是以这样的姿态。
皇后的尊驾高高在上,昔日的血脉至亲跪伏在我的脚边,声声乞求饶恕。
明明对这些人是厌恶至极,可看到他们如今的样子,我的心底却是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感,倒是有唇亡齿寒的悲凉。
“卫兰懿,你这个贱人,你背叛了卫家,背叛了爹爹,你不得好死,不得好死!”人群中,三妹卫兰欣在咒骂着。
一旁的侍卫见状,立马制住了她。
真是好骨气,这一群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的卫家老幼,只有这一个从小与我斗到大的妹妹公然辱骂。
我示意侍卫放开,向她走了过去,这位父亲的掌上明珠,何时被人如此对待。
我想起了当年在祖父的灵堂前,她向我恭贺时的声声嘲讽,到底是她倒霉,曾经他们合谋的一步棋倒也有反将的一天。
我看着卫兰欣眼里怨毒的神色,淡淡一笑,“三妹妹,后悔吗?你要知道,若你当年没有同你娘演了一出以死相逼的戏码,今日站在这里的人就是你了。”
“我呸!你这个叛徒!”卫兰欣啐了一声,又骂道:“你以为你背叛了卫家,你的皇后之位就能安稳下去了吗,一损俱损,只怕你最后的下场比我们还要凄惨!”
“三妹妹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,死后可有人为你收尸,可有地为你埋葬,破草席一卷,乱葬岗一丢,化作了孤魂野鬼再来找我也不迟。”
卫兰欣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白。
不只是她,卫家众人也开始担忧起来。
本来今日我就是代表圣意而来,我故意激卫兰欣的话,被他们听了过去引得人人自危。
我心里叹了声可悲,这里的人曾经哪个不是满身光耀。
我不想再与卫兰欣多言,掠过人群中的悲戚声,径直去了父亲寝居。
门扉被推开,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,躺在床榻上的父亲,消瘦枯槁,父亲自当朝晕厥后就一直病卧在塌,原来昔日健硕的父亲已然病重成这副枯槁模样了。
“父亲。”我站在塌前叫了他一声。
父亲睁开了浑浊的双眼,循声望了我一眼,“你来了,你终究还是给你娘报了仇。”
我看着他的枯槁的面容上,有大限将到的平静,有功败垂成的落寞,有粉身碎骨的悲伤,却唯独没有悔恨,对我娘亲的悔恨。
“原来父亲也知道,娘亲是因你而死。父亲你可知,哪怕你对我娘亲的死有过一点点的悔恨和愧疚,我们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。”
他苦笑着闭上了眼,“当年的事,是非对错都说不清了,你恨我也挺好。”
“挺好?”我不禁愤恨起来:“你欠我娘亲的,欠我和阿珚的,不是单单恨你就能抵消的!”
“是啊,所以你毁了我的野心,毁了整个卫家。”
“兰兰,论狠心,其实你和我最像。”那样的语意里,竟像是有几分欣慰在里面。
“可我平生最恨,就是做你的女儿。”眼角一直忍着的泪终于忍不住掉落,我无声的拭掉,转身离去。
“等一下。”
刚走到门边,父亲突然唤住了我。
“他,对你好吗?”
我没有答,父亲却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。
“你在宫里,很多人很多事也不能尽信,如今失了卫家,你也唯剩他一颗真心可活,若是那常家二子我便是毫不怀疑的,可你的枕边人是帝王,你自要好自为之……”
“够了!”我怒喝。
小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能向叮嘱三妹那样耐心同我说话,可永远只是他的不苟言笑,他何时对我说过这么些多话。
不过是人之将死,还念着他的王权野心罢了。
“父亲也好意思提常家,当年若不是你携着朝堂众臣逼着怀远王亲征,常家一脉便不会就此断绝,父亲你可是欠了我几条人命,还是你自己好自为之吧!”想到常二的死,我一双眼涨的通红。
身后是久久的沉默,直至我走出门后,里面才传来一声叹息,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。
从卫府出来,马车一路摇摇晃晃,又行到了宫门前。我掀了车帘走了下来,眼前高耸宫门巍峨肃穆,身后是熙熙攘攘的人流。
我回想起第一次经过这座宫门的时候,那时我穿着皇后的瞿衣,端坐在凤辇上,看着身披战甲的常二领兵从宫门走出。
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穿戎衣,远没有他所描述的那样英勇帅气,清秀还略有些女气的面容上,倒是还挂几分年少意气。
那一天,我出嫁,他出征。
宫门下的遥遥一眼,竟就是永别。
突然,我的下腹传来一阵剧痛,噬骨入心,我几近晕厥过去。
17
就在我回宫的第二日,父亲死了。
卫府众人也开始流放。
而我也不知是遭了报应,竟被月事折磨得死活来。
太医说,我是近些日子情绪起伏过大,又因前面几场大病身子没有调理好,所以这次的月事才会汹涌不止,格外疼痛。
从前我可是大冬天还能下水救人金刚不坏之身,如今只是一点月事就让我痛的不省人事。
我窝在榻上痛得发抖,本娘端了药来让我喝。
先前和她吵了一架,这些日子她都不怎么理我,连去卫府她都未曾跟去。她端着药来,脸上仍是冷冷的。
为了让她高兴,太医开的温宫暖身的药我一饮而尽。若是平时本娘一定赞我乖乖听话,这次她只是一脸淡漠的将空碗拿下去。
我想果真是伤到了身体根基,这次的月事淅淅沥沥了半月才好完全。
卫家毒瘤一除,朝堂在夜景湛的整顿下渐渐清明起来,还翻了前朝的一个大案。
靖远侯容家当年的谋逆案也是与卫家有关,难怪容婕妤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都很奇怪。冷冷淡淡,避而远之,但每回徐妃欺负到我头上的时候,一直鲜少露面的她都会来凑个热闹。
但也只是凑个热闹,徐妃多次拉拢她都不为所动。
其实我挺佩服她的,若是我知道家破人亡的凶手女儿就在那,我肯定按捺不住的。
在这宫里的嫔妃,哪个妃子的家族不与我卫家有点干系。或敌对,或依附,像容婕妤这也样的,不管是多年前还是现在,我都是头一回见。
这些年,夜景湛对她不甚亲近也不甚疏远,她在宫里平平静静活着,不争不抢,无欲无求。
她的性子大抵除了家破人亡的缘故,还有关她的婚事。
那位成国公世子,临阵倒了大皇子的戈,将她抛在了土匪窝。当年也亏得我和常二少年轻狂,看了几本杂书就要做江湖剑客,倒也让我们误打误撞的端了土匪窝。
我们在一棵榕树下找到了挂在枝头的容婕妤,她家破人亡又名节尽毁,不愿苟活于世,我们又陆陆续续将她从河里捞出来三次。
之后夜景湛来了,她便跟着夜景湛回了京。
后来我们听说,三皇子府里多了一位侧妃,对于这位侧妃之前的事,就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我特意去清秋殿看了容婕妤,她一向随性,直接将我拒在了宫外。
虽然是卫家害了容家没错,但我也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,真是枉费我当年那么费心费力的去河里捞她。
我站在宫墙底下,抱怨了一会儿就回去了。还没走到栖梧宫,就在路上见到了来寻我的本娘,这些天她一直都是对我爱答不理的,这让我十分意外。
她带来了一个令我更加意外的消息,太后从霄息山回来了。
太后姓卫,是我的亲姑母。
太后原是先帝的卫贵妃,夜景湛六岁时生母病逝,就被寄养在了姑母膝下。姑母一直无子,也算是将夜景湛当作亲子疼爱。
夜景湛自此得了卫氏支持,才有机会与大皇子抗衡,登上皇位。
当年我入宫后,太后就去了霄息山念佛,从未回来过,如今匆忙而归,定是为了卫家。
可我着实奇怪,这时候她回来还有什么用,卫家已然覆灭,一切已成定局。
难不成,她是为了我。
我的猜想很快得到了验证,太后回宫的第一晚就召见了我。
寿安宫里,卫后端坐在高座之上,我终于见到了这位阔别已久的姑母。
我跪在地上向她问安。
“听说,卫家的事你出了一份力?”我听见卫后不疾不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。
“是。”我垂着头,恭恭敬敬地答道。
“好,好得很!”毫无预兆地,她突然大笑起来。
笑声在这空旷的宫殿里回绕,听起来格外瘆人。
我壮着胆子,抬头看她。
昏沉的烛光之下,她的笑容慢慢凝成了苦笑,笑出了泪。
“青棠还真是会挑人……”她倚着软枕,收了笑意,懒洋洋地说道:“当年我们以为他选你入宫是看中了你草包的名声,没想到你倒是个有手段有狠心的,竟能亲手折了自己的母族。”
什么叫会挑人?
卫后很快解答了我的疑惑,她那充满惋惜的声音缓缓而道:“哥哥他,原是打算将你嫁与那常家世子,嫁妆都准备好了,可这父亲的遗愿到底还是没有大过圣旨。青棠明里暗里点名的中宫之人都是你,又在一众领将的名单里偏偏勾了最末的常家,这般圣意,哥哥实在是别无他法啊。”
“不,不可能的……”那日祖父灵前,父亲的眼神是那样冰冷,他将圣旨递给我时,是多么的毫不犹豫。
怎么可能,是卫后说的这样,夜景湛又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他为什么要害常家,常家保持中立,怀远王也快致仕了,他根本就没有必要用这个方法转移常家手上的二十万兵权。
卫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,继续道,“好孩子,让我再告诉你个秘密。”
“你可知丹红?”卫后幽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。
“那原是丹鸟囊下提炼出的一种药物,有剧毒,若与朱砂相遇,毒性中和,但若使怀孕的女子服之,便可使胎儿无知觉的流出,就像来一场月事,无痛无碍,悄无声息,最适合皇宫里除去一些不该出生的孩子。”
我看着她眼里冰冷的笑意,不可置信的摇头,
“不,不可能……”
我本能的觉得卫后在骗我,可是我又不禁想到那场月事,那次月事确实奇怪,令我不得不信。
“他怎么可能会那样对我……”我自问道,声音都在颤抖。
“傻孩子……”卫后充满怜意的叹了一声,起身向我我走了过来。
她轻扶着我的肩,柔声道:“这就是皇家啊,威胁到皇权的孩子你觉得他会允许出生吗?我的那几个孩子,我从前也是不信,可有什么办法呢,自我欺骗下去吗。不能啊!我从未出世的孩子,在我还不知道的情况下,就这么被杀死,你知道我的心多痛,多恨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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