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谢新民图李沛华
读罢田冬泉先生的《张家枣月天》,一下子勾起了我久远的记忆,突然就觉得心里溢满了许多的甜蜜。
那些年,陕西大荔七月天的沙坡窝窝里,村中房前屋后的枣树上就缀满了红艳艳,脆生生,甜丝丝的大红枣。
说起沙苑红枣那可是历史悠久闻名遐迩,东从*河岸西到十里奓(tuo)村。南自渭河岸,北到龙池八鱼石槽,枣树林遍布整个沙苑的每一个坡坡梁梁,角角落落。沙苑红枣品质优良,鲜的生吃口感好,干枣肉质肥厚,质地松软,保存时间长,能够运销到很远的地方。
六七十年前的奓村沙苑腹地里,老庄、小庄、芟稼庄、东西十里滩、南北马家洼、小莲池,上沙洼全是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*沙地,其他庄稼几乎不长,秋季里除了不多的落花生和零星的打瓜豆子,红枣是一年的主要生活依赖。沙外张家、朱家西马家的沙坡地里也有大片的枣树园。那时候还没有卖青枣(水枣)这一说,人们只知道晒好了卖干枣。开始卖青枣那是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,华县外贸加工厂为了完成出口任务,才开始在张家收购个头大质量好的青枣,八分钱一斤,数量有限,质量要求非常高。其余大量的还是晒成了干枣,只有一小部分提到孝义街上卖了鲜枣。一直到八十年代前后,浙江和山东的商人看到了商机,纷纷来到张家扎桩大量收购青枣,运回去再加工成蜜枣。再后来干脆就在当地加工,这样便也带动起了当地人,开始加工金丝蜜枣,以至成了产业。
说到了沙窝里的红枣,我似乎又闻到了它那甜丝丝的香味,口里不觉得微微泛湿。按照农时节令,一入七月,原来翠绿绿地躲在叶子底下的小枣就变得又白又胖又大,枣身慢慢泛*。农历七月十五一过,大枣把把处开始发红,慢慢地整个枣身都涂满了红色。最初颜色浅,慢慢地变成了艳红,再到深红。等到七月底,树上的枣红个八九成就可以开始打枣了。正式打枣前,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准备好打枣用的长杆子,按照估计买好足够的芦苇席和麻袋,还有生活用品。枣树特别多的人家还要提前雇人或者找好帮手。
打枣开始了,沙窝里的盛大节日就到了。沙坡梁上,沙窝窝里,人影在绿树丛里掩映,笑语喧哗激荡在沙丘之中。长长的杆子被粗壮的胳臂有力地挥舞着,枣儿像下白雨,戚哩唰喇地掉落在树下的蓆子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。,树下的人迅速地捡起来装在竹笼或是袋子里运回家晾晒。有的人家干脆就在沙梁上搭个草庵子或者席棚棚,把沙地搂平,红枣铺平了晒在沙地上,上面太阳晒,地下沙土蒸,本来还没有十分红的枣子一两天全都红了。过几天,等到枣皮儿一蔫,再把这些枣挪晒到芦席上,按时用木制的耙子翻搅,晚上再把枣用席子盖起来捂好,这叫做“收汁气”。等到枣儿水分变少,枣体变软变轻,口感甜腻时就大功告成了。这时就可以集中装在芦苇席缝成的大包里等着庄家来卖钱了。那时大家在议论今年红枣收成时,不会说谁家多少多少斤,只说谁家今年晒了多少席,或者是打了多少包。
那时候,十里奓村的商业中心在西李家村。西李家离孝义街近,最多不过二里,村西头有个奎娃子开的粟店和炒货店,东西奓村的粮食,沙窝里甚至四、五十里外的苏洪一带的枣和花生都会卖到这里,然后再通过孝义镇用大车运到外地。
沙里人大多来自山东河南,生性厚道,讲义气,论亲情。到了打枣的时候,亲戚朋友都会去帮忙。老伴闲话时常常说起小时枣月天的事。她的外婆家是一个闭塞的沙坡梁上的小村子,舅舅是个独苗,亲姐妹有四、五个,舅舅自己也生了好几个儿女。每年到了打枣的时候,嫁到沙外几个姊妹家的孩子都要去外婆家帮忙。那个时候沙里人粮食缺,麦面更少。地里有的是老南瓜,豇豆,红薯,还有刚刚打下来的红枣。主人就地取材,锅里蒸的是南瓜豁豁,红薯和大红枣。吃的馍馍是豇豆红枣包谷面窝窝头。喝的是红枣豇豆南瓜玉米粥,一天三顿不重样。十几个小姐妹们整天聚在一起,除了帮忙拾拾枣,其余就是说笑打闹,吃妗子做的红枣南瓜饭,疯玩的不亦乐乎。
沙苑红枣品类很多,口感也有别。从名字上说有笨枣(大枣)、小枣、铃铃枣、硙硙枣、马连枣。笨枣个头大肉质厚产量高,晒干枣成色口感最好。小枣仅次,亦属上乘。铃铃枣个头小,体态浑圆,成熟迟,水分大,口味甜里带点微酸,生吃最有感觉,深秋的早上吃上几个露水枣真的能美到心里去。硙硙枣的形状奇特,上面一个肚脐突出,下面大而扁平,形象恰似一盘石磨。小孩子喜欢它并不在于吃,而是为了好玩儿。马连枣一直要到深秋才能挂红,水分少,口感不如其他。还有一种观赏枣树——龙枣,它的体型不高,树身弯曲,虬枝盘绕犹如龙身,故得其名。西李家后巷德元家的照壁后面就有一棵。龙枣极为稀少,家里能有一棵龙枣树那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,求得是家宅的平安,也显得贵气,根本不在乎吃枣。
红枣是沙窝里人的命和神。沙里人爱枣敬枣,也讲究吃枣。吃生的,吃熟的,蒸着吃,煮着吃,磬着吃,蒸枣馍枣糕枣山枣疙瘩,熬枣沫糊,蒸熟了搓成枣泥可以做点心馅饼。从树上一颗一颗摘下来的新鲜红枣泡在酒里淹成酒枣,一年不变质,吃到口里脆生生的,既有青枣的脆甜,又有酒的醇香,一颗普普通通的枣突然就有了灵*,平添了一段贵气。七月七乞巧节的晚上,姑娘们索巧姑娘娘,一盘红艳艳脆生生晶亮亮的红枣摆在供桌上,分外的有仙气。
枣儿红,枣儿园,枣儿的心更甜,大红枣是喜庆,是红红火火,是团圆,是甜蜜,是幸福。结婚的喜宴,庆寿的酒席,过年过节的花花馍,那里都少不了红枣的身影。中药里大红枣还是一味重要的补药引子,补气补血,大补元气,被称为“活人心“。即使那些品质略差或者有点坏掉的也一点不会糟蹋,用它们可以酿成优质的枣醋。
我在县城上高中时,每个礼拜都要回家背馍。走在沙水渠沿上,脚下流水淙淙,身边就是一棵挨着一棵的枣树,一眼望不到边。树上结满了枣,枝头垂得低低的,一颗颗已经红透了,一抬头张口就能吃到嘴里。四周根本没有一个人看管,你可以吃个尽兴,还可以捡好的带一点回去,完全不必担心有人会来阻止你。我最醉心的是吃“溏心枣”。等到枣儿真的熟到时候了,枣心儿就会糖化——也就是溏了心了,肉质颜色变成了赭红色,软糯甜香,还带着点酒气,你只要走到树下,抓紧树身使劲一摇,马上就会有几颗溏了心儿的红枣掉落下来,吃到口里特别特别的美气。
当然,我说的这些都是七八十年前一家一户时的情景,大集体后就见不到了。这多年虽然恢复了个体劳动,沙苑里的枣树比过去更多了,可是全都卖了青枣,谁还顾得晒红枣。感谢田东泉先生的文章让我想起了过往,于是写了这些,权当给老人一点过往的回忆,也顺便给年轻一辈人留下点历史。